还没到《幸福路上》的台湾动画与政治电影/刘昌德
要说《幸福路上》之前,先说说曾经感动六年级生的动漫《灌篮高手》。面对霸主山王的比赛,打了半场好球的黑马湘北,在对手一波凌厉攻势与压制防守下,第三节落后达20分。动漫迷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正是门外汉樱木花道这个「X因子」,没有明天般地用尽全力、只手激励了被打趴的队友,才拿下感动我们这个世代的逆转胜。
被一些评论视为「里程碑」的《幸福路上》,除了是一部本土制作的动画片之外,更是一部难得的政治电影。可是对于被打趴很久的台湾动画、以及被打趴更久的当代政治叙事来说,《幸》可以扮演樱木花道的角色,感动六年级生、也感动下一世代吗?
很希望它是,但可能还不行。
幸福路上海报(取自幸福路上脸书专页)
对六年级世代的我来说,看《幸福路上》能引发许多感触。因为我们这一辈四十年来经历过的政治路,包括戒严下的填鸭教育,解严前后的政治启蒙,九〇年代的民主风潮,及后来被执政党(们)「背叛」的种种,《幸》以一个带有原住民血统的本省人女生的前半生做了交代。更重要的是,尝试用说故事而「不说教」的方式,搭配平实画风,让我们一新耳目。
但这可能仅仅让我们这世代一新耳目而已。许多触动我们的回忆,快速地在《幸》当中跳跃飞出,像是小美冰淇淋或科学小飞侠那些不证自明的怀旧,或者像是《台湾人四百年史》与陈水扁胜选的政治符号与场景。六年级生或许还能勉强消化这些飞快的画面拼贴,但对20-30岁世代的多数观众来说,能否在这么短的时间中产生意义、进一步被打动,恐怕就很难说了。
同样作为近代史的政治电影,去年在韩国与台湾等地都卖座的《我只是个计程车司机》,做了一次示范动作。沈重的光州大屠杀,一开始被包装在粗线条的单亲爸爸贪财的糊涂旅程,让年轻世代与外国观众们都得以轻松地被喜剧元素「引诱」进政治电影当中。然后再以好莱坞动作片式的简化叙事,使得不熟悉韩国当代政治的观众们,接受主角的主观视角,也接受了编剧安排的光州事件解读。
虽然不必然复制好莱坞式叙事,但同样作为政治电影的《幸福路上》,如果要对下一世代诉说四十年的政治史,而不仅是六年级自嗨片,除了不说教之外,还需要更突出重围的叙事结构,才能吸引不熟悉那段政治史的下一代。
对于低迷已久的本土动画来说,《幸福路上》的出现,也让许多人重新燃起希望。1980年代以替美国代工制作开始发展的本土动画产业,始终未能在自制创作取得足够成绩。以动画电影来说,自1998年的《魔法阿妈》之后,本土自制动画大约都有每一两年一部的产量,可是戏院票房始终不振;相对于美国迪士尼、梦工厂,及日本的柯南或哆啦A梦系列电影,电影市场中的本土动画几乎被打趴。美日主宰的状况,同样出现在电视频道中的卡通播映比例。
就连《幸福路上》片中小琪的回忆,也都是日本卡通小甜甜的影子。而我想描述《幸》而用的《灌篮高手》梗,当然也是日本的。我们这一代的动漫回忆,是满满的美国与日本。
所以《幸福路上》的出现,虽然在本土动画中足以记上一笔,但要说《幸》是台湾动画产业发展里程碑,就还太早。
因为从《幸福路上》的产制模式及政府政策的展现来看,我们还没看到本土动画产业逆转胜的神启。在媒体访谈中,我们看到导演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想方设法地于有限资源与人力下,完成一部具有内涵的创作。从台湾新电影以来的手工业与艺术热情,贯穿在作品当中。但在报导中,我们没看到产业化的管理与制作过程,也没有政府的整体政策的具体展现(虽然蔡英文总统去年又说要支持本土动漫产业了)。本土动画的「产业」发展,还不在《幸福路上》。
当然,政治电影与动画产业的未来,并不是《幸福路上》制作团队所必须负担的沈重责任。但是要救赎特定类型的电影与本土动画,活络电影与动画产业是必须的道路,而不是单单依靠少数创作者的奉献与牺牲;否则再过四十年之后,我们还是只能以外来的动画作为集体记忆。
以《灌篮高手》的角色设定来说,《幸福路上》更像是曾经放荡而积弱的三井寿,用尽力气只能偶有佳作的射进三分。能激励台湾动画产业与开创政治电影类型的樱木花道,还没走到赛场入口。
(本文同时刊于UDN鸣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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