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完沒了的批鬥大會／戴瑜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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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國台辦發言人安峰山在2018年3月28日的記者會上確認台灣電影《強尼．凱克》在上映前遭到臨時停映，因主角柯宇綸及父親柯一正對於台獨表示支持。儘管這是中共首次在電影上映前，因台灣演員政治立場緊急喊卡，但網民/媒體舉報、政治言論檢查、官方批評、市場封殺的情景對台港民眾並不陌生。如張惠妹在2000年在國慶典禮唱國歌遭到封殺、2013年的張懸以及一眾2014年支持台港太陽花運動與雨傘運動的影視文化界人士，如杜汶澤、何韻詩、戴立忍、陳玉勳、陳艾琳、盧廣仲、吳慷仁等，到2016年底中國文化部甚至出現封殺55組藝人的黑名單。

電影【強尼・凱克】海報（圖片來源）

除了政治參與引發中國市場封殺外，亦有藝人因為太不「政治化」，不夠愛國而遭批評。例如沒有注意到2015年9月3日是中國閱兵大典，而依照生活常態老在微博曬兒子照片的范瑋琪，就被網友砲轟「不愛國」。2016年，以天真無邪姿態參與韓國女團的周子瑜，在節目上拿了一隻小國旗。結果又踩到中國的愛國神經，也戳破經紀公司進軍中國市場的美夢。為了重新討好市場，周子瑜被迫錄下鞠躬道歉的影片，公告世人。在一次又一次的操演下，這個批鬥大會的戲碼已經越見成熟，從原來的網民砲轟、過氣者的舉報、國家曖昧的封殺，一路發展到經紀公司不顧國際觀瞻，壓着藝人拍片道歉、導演發佈自剖歷程的道歉信，以及中國政府在記者會公開以政治理由禁映電影。

雖然時隔50年，被批鬥者在公開場合的示眾道歉，卻宛如文革批鬥大會的再現。一條一條的自我交代，更是認罪材料的當代翻版。尤有甚者，習近平時代，中央電視台已經化身為批鬥台，播送出自我批評、向公眾懺悔的道歉影片。被道歉者甚廣，包括記者、人權工作者、網絡大V、吸毒藝人，甚至炫富正妹郭美美也自我批評「我本身就是一個喜歡炫耀，然後又愛慕虛榮的小女孩的心態」。

有光明，就有黑暗。還是，有黑暗，才襯得出光明？號稱啟蒙運動的文化大革命，在1966年6月1日揭開序幕。當日，《人民日報》發佈文章，〈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沒有被視為黑暗、階級敵人的「牛鬼蛇神」，就顯現不出國家領導人的偉大、光明、正確。而國家社會更在「打倒」、「橫掃」的政治運動中，透過犧牲被扣上「階級敵人」大帽的代罪羔羊，喚起緊密的情誼，建立團結統一。

文化生產則在樹立黑/白的過程中，扮演生產正確意識形態，為政治服務的角色。毛澤東在1942年5月著名的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確立「黨管文藝」的原則。習近平則在2014年10月15日於北京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鼓勵文藝工作者「創作更多具有正能量的作品」，強調好的文藝作品就「像藍天上的陽光、春季裡的清風一樣」，能夠激發人民的愛國主義。

如同文革時期依靠着無日無休的文鬥武鬥保持政治動能，可以預見習近平的新時代，此類批鬥大會亦將沒完沒了。但在一舉一動都被政治檢查的高度「政治化」社會，也同時出現「去政治化」的情形。人們小心翼翼，避免出現可能被放大、被無限上綱、意外惹怒網友、傷害中國人民情感，總之被挑中成為21世紀牛鬼蛇神的機率。但批鬥文化最弔詭處，在於無人可豁免於恐懼之外。謹小慎微專心曬娃者，還是遭譏不夠愛國。批鬥之風最銳利處，在於讓人自我閹割，並一再而在。「中國有嘻哈」的冠軍歌手GAI，閹割了嘻哈歌曲的反叛精神，改走強烈的「中國風」，更在〈我要上春晚〉節目中高喊「祖國萬歲」。被揶揄從過去放蕩不羈的「社會Gai」變成「社會主義Gai」。象徵自我認同的微博名字，則從最早的「GAI爺只認錢」，出道後更名為「超級無敵GAI」；封殺事件爆發後，又變成了「歌手周延」。嘻哈歌手GAI已在次次閹割中被切割，以保全周延的舞台。

習近平的「正能量」，需要「黑暗勢力」的襯托。而一海之隔的台灣，作為中國邊界，具有捲動中國愛國主義的方便性，不幸的與新疆、西藏、香港成為新的「黑四類」。眾多的例子，已經印證去政治化、身段柔軟、高喊祖國萬歲，都無法脫離這場批鬥舞台。真正避開瘋狂批鬥的方式，還是要壯膽拒絕「牛鬼蛇神」的妖魔化以及建立自己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