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blished On: 週六, 六月 6th, 2020

美國的網飛,美國的政治/馮建三

美國的網飛,美國的政治,從地球的結合,飛到太空一起共鳴。

川普起的頭。去(2019)年8月底,雖然仍有專家反對,川普宣布成立美國72年來的新軍種:太空部隊(Space Force)。4個月後,川普自稱「大勝利」,表示將以4千萬美元,先招募200員額太空兵,年預算是150億美元、最終會有1.6萬人。

然後,Covid-19疫情仍然紛擾,五月初,國防部已經推出第一支廣告影片,招募太空兵,意向簡潔,召喚年輕人,它說,「現在不可能,來日有望,現在就要計畫」。你,曷興乎來?

不過,網飛更快,兩個意思。一是國防部的30秒影片推出前幾個小時,「網飛」的同名電視劇「太空部隊」,搶早已將預告片上網。二是真正的太空軍還在招募,虛擬的第一季、十集影片,在上週五(5月29日)已經堂皇登場,包括在台灣。

在美國國防部的30秒影片推出前幾個小時,「網飛」的同名電視劇「太空部隊」,搶早已將預告片上網。(圖片截自網飛宣傳片段)

在美國國防部的30秒影片推出前幾個小時,「網飛」的同名電視劇「太空部隊」,搶早已將預告片上網。(圖片截自網飛宣傳片段)

實在太巧了,川普宣佈成立太空部隊不久,在台灣,我們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新聞,說〈國人首支探空火箭 2月13日挑戰紀錄〉。二者可能無關,不過,這樣帶有太空意向的消息,可以是一種打造,是觀看電視劇的文宣。在美國,更湊巧了,僅比網飛這部新影集的開播,晚了一天,〈美SpaceX火箭載人升空 開啟太空旅行新時代〉的新聞,也飛上了螢幕。

這些是巧合,沒有企業集團的詳細規劃與預謀嗎?應該沒有,資本若真有這樣的能耐,那就太神奇了。巧合或算計,留待疑猜。比較重要的應該是,究竟,影集會讓觀眾覺得,太空軍的成立,終將會使得軍備競賽,延伸到了太陽系。或者,網飛的劇集會讓人們覺得,美國僅是要自衞,保護愈來愈重要的衞星及其傳播能量,不使潛在的敵手、其實也就是中國大陸與俄國,近前破壞?或者,影片會讓人們不解,畢竟,國防支出7320億美元的美國(2019年),比起中國大陸(2610億)與俄國(650億)加起來的兩倍,還要多些,自衞之說有道理嗎?說不準,導演會有好生之德,代替美國人提問,這麼龐大的預算,假使用一小部分,轉來提高最低薪資,不就能拯救成千上萬美國人的生命嗎?何以不轉!許多年來,不同期間不同學者的研究都說,只要最低薪資增加一美元,就能減少中低或低教育水平者的自殺人數,一年至少挽回1059人。

唉呀,言重了,這麼說,讓人頭疼,至少,讓人莫名其妙。你說這些是看電視的重要事情,那是你的自我感覺。要電視劇承擔那麼多的質疑,太沉重了。我們看影像,更多是為了娛樂,哪裡是要探詢事理與真相。這是新聞人的事情。大多數影片的投資人,也是志不在此,他們是要通過娛樂的提供,大賺或者小賺一把,不是要說教。

這樣說沒有錯,但這正就是要處。網飛或者任何製片公司,如果有那麼多心思,考量這些提問,固然就能通過更有效,比較巧妙的手法,以不着痕跡的方式,在其創作中,灌輸、投合、撩撥或挑戰觀眾的既有認知、態度與行為。不過,無論是否有此等念頭,都不妨害有不少影集的劇情、人物的言行與舉手投足、各個角色的正邪與其關係的描述,以及色彩與音樂的烘托,對於我們的價值觀乃至於國際秩序的觀感,都會是一種暗示,甚至時而是明白的表述。這就是娛樂的政治性格,我們若是認可這樣的政治,就說這是「寓教於樂」;如果不能認可,就會說這是「洗腦愚民」。

網飛或者任何製片公司,固然能以更有效、巧妙的手法,在其創作中,灌輸、投合、撩撥或挑戰觀眾的既有認知、態度與行為。(圖片取自Pexels)

網飛或者任何製片公司,固然能以更有效、巧妙的手法,在其創作中,灌輸、投合、撩撥或挑戰觀眾的既有認知、態度與行為。(圖片取自Pexels)

近兩年,在網飛推出的拉丁美洲作品中,至少有兩部引起了很大的爭議。一部是電視劇,另一部是紀錄片,相同的是,兩部都很政治,即便創作動機不明。

第一部是2018年3月播出的《黑金高牆》(the Mechanism)。

魯拉(Lula da Silva)在2002年第三次競選後,當選巴西總統;2010年卸任時,他的民調支持度仍然高達八成五,美國總統(歐巴馬)稱讚他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總統」。網飛推出《黑金》時,魯拉準備再次競選,民調支持度是後來當選、也是現任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的一倍。該次大選,魯拉沒有贏,但也不是落選,是還沒正式競選,他已被剝奪參選資格,法院以莫須有的非法罪名,在2018年4月把魯拉投入大牢。魯拉身陷囹圉並非影集造成,但難道魯拉支持者的大聲抗議,指這部犯罪影集聲稱改編自真實,卻根本是「曲解事實,是充滿謊言的政治栽贓!」所強化的輿論效應,百分之百與魯拉的入監,一無相關嗎?影集的主角就是魯拉,導演將他說成是幾十億美元貪腐事件的幕後首腦。事過境遷,雖然導演José Padilha為此事道歉,但16集電視早就流串多時。十個多月之後,網飛在2019年元月播出《民主的邊緣》(the Edge of Democracy),這個時候的魯拉鋃鐺入獄將近9個月了。今(2020)年初,該片獲提名角逐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時,有位巴西法官一度下令網飛移除該片,繼之,波索納洛說,他沒看過影片,但「嚴厲譴責」導演「虛構故事」。

這部作品對於魯拉的政黨較無偏見、或說比較同情,網飛購入並播放,或許是補償,但2小時紀錄片對16集劇情片,差距很大。波索納洛在朝,他耀武揚威鎮壓原住民、工會、環保運動與性別平權訴求;魯拉在野,不斷奔走呼號人權而特別是窮苦人家的人權,落得牢監之災。雖非網飛之罪,但它讓加害魯拉的惡勢力,得到了掩護。

2018年3月播出的《黑金高牆》(the Mechanism),主角就是魯拉,導演將他說成是幾十億美元貪腐事件的幕後首腦。(圖片截自網飛宣傳片段)

2018年3月播出的《黑金高牆》(the Mechanism),主角就是魯拉,導演將他說成是幾十億美元貪腐事件的幕後首腦。(圖片截自網飛宣傳片段)

同樣遭惹物議的是《倪斯曼:檢察官、總統與間諜》(Nisman: The Prosecutor, the President and the Spy)。網飛在今年元旦推出,這是六集紀錄片,引導觀眾跟隨導演的鏡頭,再次演練特定的觀點,也藏匿重要的事實。

倪斯曼(Alberto Nisman)是檢察官,以偵辦1994年阿根廷首都猶太中心的汽車炸彈案知名,該案致死85人,是阿國最嚴重的恐怖襲擊。倪斯曼在2006年指控伊朗政府是事件主使者,2015年1月,他再指控當時的總統柯詡娜(Cristina Fernández de Kirchner)掩飾伊朗的罪刑,觸犯了叛國罪;不久之後,他被發現死於自家浴室。

也許人死為大,加上時間先後的暗示,整起事件很快讓人產生印象,以為檢察官控訴總統及檢察官的死亡,存在因果關係(當年的法院調查認定,倪斯曼是自殺;但2018年重起調查又說,不能排除他殺)。六集紀錄片的大多數時間,都是檢察官與間諜人物出場,導演Justin Webster呈現部分事實,指阿根廷警方與情治單位聯合美國FBI與司法部調查20年。影集也說,這些調查從來就無法找到任何證據,足以證實爆炸案與伊朗有關,從而,倪斯曼對總統的控訴,變成純屬無稽。不過,這些是基本事實,紀錄片若是真予閃躲,那就犯規太過招搖;既然無法迴避,就不會以此作為重心,作成插曲也就是了,因此,影片最主要的部分,是環繞着檢察官家人與朋友的回憶及生前影像而進行。

倪斯曼提出控訴後,似乎對自己必須前往國會答辯顯得不安,僅說必須在支持他的國會議員在場,並且沒有記者參加的前提才會前來。等到得知這將是公開聽證之後,他要求國會議員友人阿蓉莎(Laura Alonso)延後聽證一週。但在聽證前一天,他陳屍於浴室。此時,哀傷的音樂從影片流洩,阿蓉莎說舉國瀰漫着陰沈的氣氛。紀錄片沒有告訴觀眾,阿蓉莎是阿根廷反貪腐組織的主持人,而這個組織不是名稱所顯示那般正義,相反,它是歐美石化集團埃克森美孚 (Exxon Mobil)與殼牌(Shell)出資成立。何以石油公司反貪腐?何以阿蓉莎出掌?原來,總統柯詡娜要將石油工業國有化,阿蓉莎是阿根廷人當中,最積極抨擊這個政策的人。紀錄片也沒有說,柯詡娜下台後,阿蓉莎是受益人,繼任柯詡娜擔任總統的富豪馬西(Mauricio Marci)任命她從民間組織,入主政府反腐部門。但是,在影片中,這些利益與職位消失了,她的身份僅是倪斯曼的朋友。

同樣遭惹物議的是《倪斯曼:檢察官、總統與間諜》(Nisman: The Prosecutor, the President and the Spy)。網飛再次演練特定的觀點,也藏匿重要的事實。(截圖自網飛宣傳片段)

同樣遭惹物議的是《倪斯曼:檢察官、總統與間諜》(Nisman: The Prosecutor, the President and the Spy)。網飛再次演練特定的觀點,也藏匿重要的事實。(截圖自網飛宣傳片段)

片名所示的另兩位主角,分別是總統與間諜。間諜是是史帝烏所( Antonio Jaime Stiuso)。阿根廷軍政府期間(1976-1983),他任職情治機構SIDE,參與三萬人失蹤與死亡的執行,權勢極大。阿國民主化之後,歷任總統因其權勢大而忌憚,直到柯詡娜,才在2014年底將他拔除。遭開革一個月之後,他的夥伴倪斯曼控訴柯詡娜叛國。六集影片中,史帝烏所出場時間最長,他的眼神閃爍著孩子氣、嘴角微張露出好奇的神色,影評說他「很迷人,讓人難以捉摸。」

第三位要角才是總統柯詡娜。她在2007至2015年間掌權,拒絕「華盛頓共識」。除了採取凱因斯主義的經濟政策,她還強化工會,啟動大舉提高最低薪資的法令,重新將戰略產業國有化。對於華府來說,她與古巴的卡斯楚(Fidel Castro)、玻利維亞的莫拉萊斯(Evo Morales)與委內瑞拉的查維斯(Hugo Chávez)都是搗蛋鬼,都是不受歡迎的人物。紀錄片沒有一面到,從頭到尾都有支持柯詡娜的政黨與記者為她發言;但奇怪的是,儘管她相當雄辯、也很願意為自己辯護,導演卻僅讓她每一集出場一分鐘。比如,第五集給她五十秒,柯詡娜的表述是,不止是阿根廷,其他國家而特別是巴西,都存在各國的親美集團,利用司法手段與傳播媒體,對付政敵,乃至發動政變,撤換違反美國路線的政黨。倪斯曼死後,阿蓉莎陣營的人繼續指控柯詡娜叛國,即便如前所說,這是毫無根據、難以成立的罪名,但各大傳媒還是散播這些言論。最後,馬西在2015底入主大位,美國政府 與企業財團控制的傳媒也交相稱讚。不同於巴西的是,由於馬西很快改變了公衞與教育系統,公務系統成千上萬的人遭解僱,私有化再次登場,貧窮上揚,食物短缺,因費南德斯(Alberto Fernandez)在去(2019)年底,以7%選票的差距,當選總統;這次,柯詡娜出任副總統的職務。

〈網飛、伊朗與地緣政治武器紀錄片〉是米爾(Brian Mier)近日發表的評論,刊登在《公平》(Fair)這家創立於1986年的媒體監督網站。他說,美國政府在拉美以政變推翻不合「美意」的歷史很長。確實,去年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倉促離鄉,至今無法返國,是最近一次美國點頭的政變。近日,美國伊朗交惡,緊張情勢升高,新保守派基金的副總裁德秀維茨(Toby Dershowitz)不但在《倪斯曼》現身,現在又開始將阿根廷新任正副總統費南德斯與柯詡娜,再次與伊朗恐怖份子聯繫在一起 。米爾最後提問,那麼,我們是否應該注意,美國政府與這些企業財團與傳媒,會不會再次聯手,伺機為興風作浪作準備,繼續顛覆新的、不肯尾隨川普「美國第一」路線的政權?

我們是否應該注意,美國政府與這些企業財團與傳媒,會不會再次聯手,繼續顛覆新的、不肯尾隨川普「美國第一」路線的政權? (圖片來源:Wikipedia;Public Domain)

我們是否應該注意,美國政府與這些企業財團與傳媒,會不會再次聯手,繼續顛覆新的、不肯尾隨川普「美國第一」路線的政權? (圖片來源:Wikipedia;Public Domain)


後記:徐子軒(2020/6/3)在「轉角國際」說,非裔人士佛洛伊德(George Floyd)事件後,多數人認定美國已經「無力干涉」伊朗;他認為這是「捕風捉影」。這個判斷來自「現實主義」的視野。若不取這個視野,我們可以依據「常情常理」來提問,美國「干涉」是出於見義勇為,還是恣意霸凌?前者有理,後者無情。美國1941年底對日宣戰,是受害者的反應;戰後對西歐的馬歇爾計畫是善行與自利的混合;1953年(與英國對)伊朗的政變,以及1954年對危地馬拉至去年對玻利維亞,多次介入拉美政局,是霸凌加上私利作祟。美國從1980年起,年年鉅額貿易入超、國內生產不足需要海外挹注,按理要讓美國鬆手,但美國反其道而行,不斷強化軍事投資,至今武力無人可敵。這是拳頭,乘以國際交易及金融體系對美元的依賴,「成就」了罔顧國際道義的霸行。現在,新冠肺炎來襲,美國甚至升高而不是放鬆對小國霸凌。「網飛」從傳統公司郵寄DVD,到製播垂直整合的OTT不到十年。《衞報》前年報導,至20162017年,網飛虧損達3百億美元;到今年三月底,累計赤字最少可能還有55.21億美元。《經濟學人》說,鉅額虧損還能持續,所依靠者;「僅是投資者尚未動搖的信念,認定有朝一日(網飛)能在世界範圍取得支配的市場地位」。反過來說,如果消費者罷看,將使投資者斷金,網飛也就只好入土。

參考文獻:

 Mier, Brian (2020/1/21) Netflix, Iran and the Documentary as Geopolitical Weapon. FAIR.

本文有關《倪斯曼:檢察官、總統與間諜》的介紹,取材於此。

扼要說明,參見馮建三20191117日〈政變與辭職 南美繼續粉紅〉《蘋果日報》,以及2019129日〈聲東擊西  美國響應玻利維亞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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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 建三

馮 建三

http://www3.nccu.edu.tw/~jsfeng/
登頂猴山五百次,台灣268座三千公尺高山五十次;預定隱於市之前,完成一千次與一百次,並將發表曠世巨作,書名定於古巴革命六十週年時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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