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blished On: 周一, 七月 3rd, 2017

“台”语电视台 逍遥游与巴别塔/冯建三

“催生台语公共电视台联盟”是个新的组织,也是维基百科最新增加的条目之一,这从六月三十日查阅时,它所引述的材料,最早是十九日,最近是二十九日,当可知悉。

何以是台语公视台,而不是私人商业台?主要应该是新的电视台不容易赚钱,新的台语台,可能更难,亦即这是孔方兄在作祟。

因此,近年来这个意见的提出,不在商业情境中,较早的是龙应台在2008年1月以文化人身份,向四位总统候选人提问,她认为应当“成立‘台语公共电视台’,培植一流的闽南语创作”。2012年5月以后的龙,不再只是文化人,是文化部长,遂有论者再提四年前往事,提醒“龙部长的台语电视台承诺”,以及“龙部长说过的台语电视台还算数吗?”,得到的反应是“设台语电视台? 龙应台:当然要!”再一个四年,仍然是在总统大选、新文化部长就任后的去年七月,便有人撰文,呼吁“公视南部台/台语台:龙应台的遗憾 郑丽君应予弥补”。今年3月,文化部召开“国家语言发展法”公听会时,《联合报》头版显赫标题说“台语濒危 30年后灭亡?”、“多数台北市孩子 只会粗浅台语”。

到了6月16日,“客委会经营讲客广播电台” 的新闻传出,且一周后该台开播。这应该是临门一脚,台语族群的相对剥夺感似乎再见激发,新闻的报导是这样说的,“原住民语使用人口占总数一.四%,但有原住民语言发展法、原民会及原住民族电视台,客语使用人口六.六%,有客家基本法、客委会和客家电视台;台语使用人口占了八十一.九%,却无相关国家语言法源、主管机关及电视台,希望大家一起争取属于台湾人的电视台。”

于是,应该是已经酝酿一些时间的“催生台语公共电视台联盟”开了记者会、拜会了政治人物。政治系统的反应是,“49立委响应支持”、郑丽君在脸书说‘文化部支持公视善用旗下频道设置台语台;另一方面,也将透过制定“国家语言发展法”及修正“公视法”,让未来的公视台语台能有充足的法源及预算依据。’。传媒方面,若干网路传媒及民视、TVBS都有报导,《苹果》没有,《中时》仅在电子报,《联合》在地方版,《自由》在六版。相形之下,公部门的反应较多,中央社与央广之外,公视的谈话节目讨论了一小时,它在二十九日举办的两场修法讨论会,也都邀请联盟宣达意见。

看来,舆论的反应不算热烈,特别是《自由时报》也只是小幅度指陈。政治人物比较热络,但政治人物似乎轻然诺的时候,远多于重然诺的纪录;或说,能够重视的然诺,都是容易完成,或者不需要支出太多银两的承诺,如2004年施行并在2016年修订的《通讯传播基本法》。

这一次,关于台语公共电视台的创设提案,政治系统会是轻然诺?是打折后的尚可接受的水平之然诺,或是七折八扣之后,致使承诺根本就等于是没有遵守;还是,政治系统会有一次重然诺的佳话?政治系统创建了原民台与客家台,固然是弥补历史的过失,但不能说没有总统大选势均力敌之际的选票考量,台语台呢?

这些都是必须注意与追踪的题目。这里不再继续分析与蠡测,而是先要表明,“联盟”的倡议无法反对,但其潜台词、下意识、意识形态或说对“国家机器”与“民族文化”的刻意或不经意的误解,理当要再讨论。

讨论这个认知与修辞问题之后,至少还有五个项目,在真正创设之前,最好要谋定而后动。联盟若能先作分析与辩论,从中寻求更进一步的共识与具体方案,那就更好。

一是既有“台语公共电视台”,要不要“台语公共广播收音机台”,以及要不要顺应与善用技术条件而升级为“台语公共媒体系统”。其次,这个系统是不是以并入现在的公广/公共媒体服务系统(public service media, 以下简称PSM),以及,客语台及原民台是不是也要并入,各台并入或不并入的考虑,又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主体性与公共性不能协调吗?不合并就是本位主义在作祟吗?合并会让组织太大而失去弹性,或者合并才能收取规模经济的效益,对于各自语言的能见与提倡,反而更有帮助?

至此就得再有第三个提问:这些目前不是所有台人都能使用的语言,有了各自语言的传媒,自然多或少都能对各自的语言留存与流通,从而对活化该语言,会有帮助,但有多少的帮助,帮助大或小到多少程度,会对我们所投入资源的多寡,产生牵制与决断的影响吗?除了通过传媒,还要有哪些社会过程的配合,才能对振兴母语,才能让这些传媒的创设,发挥比较可观的作用?家庭生活与各种公开场合,从教育至各种商场与议会等各种场合的语言使用,需不需要另有高低层度不等的培养或要求?

与此有关的第四个问题是,这些始自语言关怀的传媒,所有内容都要用该语言制作吗?或者,是50%对50%,是黄金与其他时段各自有不同比例的安排;以及,是否要继续用原民台、客家台与目前倡议中的台语台?这样的命名是凸显该身份认同所必要,还是同时会另有副作用,变成一种标签,致使不解该语言或对该身份认同敏感的人才会收看或不收看,反而成为一种语言除认同外,竟然可能变成促进沟通与欣赏的阻力?这个课题与前述第二个提问,也有关系。

假设不凸显这些语言,而是用PSM 1、2、3、4….台,但各自有不同比重的语言,久而久之,遂能让国人也都知道,比如,PSM 1台的80%内容,以所有人都能懂的口语播出,PSM 2、3、4…则各自是原、客与台语节目为主。相同的是,所有频道及上网的节目都有字幕外,另有各自母语之外的通用语言,予以配音;假使这样安排,是不是更可能让国人使用时,另有因为多了选择而增加使用的机会与意愿,这样一来,这些语言台强化认同之外,更可以收到沟通与欣赏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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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的故事隐喻了“语言的混乱”。


客家、原民与台语电视频道的打造,效果不会产生巴别塔的隐喻;不但不会,更正面的愿景,并且更能号召努力的目标,是要国人在轻松当中,得到较多的机会,接触因陌生而增添趣味乃至于益智的经验,如同BBC每年夏天,都在室内与公园,举办长期的“逍遥音乐会”(Proms)并另转播,对于日常生疏于该类音乐及不善静坐聆听的民众,他们也能因为路过而顺带体验,或打开频道或上网收听,英国人的影音生活为此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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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每年夏天都会在室内外举办“逍遥音乐会”(Proms)。

第五个,也是这里所要说的相当重要的决定,在于规模。这个新的电视台(频道)要有多少经费的挹注才能成事,成就语言与文化振兴的目标。如果“通灵少女”这类节目是我们现阶段的想像,我们理当希望通过这类优质电视剧或其他类型的内容,吸引观众(通过电视/电脑或手机)收看,进而有助于语言的活络;节目少人看或没人看,语言无法兴复之外,会让人先是失望,然后就是对这类语言的内容产生不良的反应,轻则冷感、重则因有刻板印象而排斥。

假使我们天天要有这个成绩的节目,需要多少制作经费,一年下来,总计若干?这些经费要从哪里来,台湾的税太低,有能力贡献的国人没有合适的机会,或说公权力也没有给予合理的强制,致使有能力的人对于语言丰富化等在内的重要价值,并没有不间断的、相应其能力的当有之贡献。不必比照欧美等福利国家,就看近邻日人韩人,甚至新加坡人对其各自政府的预算贡献,若予比照,我们的政府一年少则会多个一千五百亿,多则八千多亿的经费可以支用。对,就是几个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前瞻”一年或八年的预算!

“催生台语公共电视台联盟”所催生的连动议题,不是只有这五个,但抛砖引玉,不易之理。现在,转而扼要说明“联盟”的正确,及“认知与修辞”之失。

资本主义现代化与现代性的重要特征,是经济不断通过强制与选择、威胁与利诱而逐渐整编,一般将此称作是全球化。在这个全球化的过程,许多种语言及其文化不断的流失与变化;对于台湾在内的许多国家来说,这个过程完全不是“自然而然”,而是其语言的减少与流失,另有政治力当中的不恰当成分,对于“台语”施加非份的压制所造成。

假使对比香港,台湾的这个政治差异或说特色,显现为两个语言的结果。一是部分香港的统治菁英与高教阶层使用的语言相同,(特别是在1997以前,)是外来的英语以及大多数人的母语(广东话),台湾则是脱胎于北京地区的语言,而现在台湾称之为国语,对岸称之为普通话的这种华语;就香港来说,菁英与市井的语言差距明显,台湾则因为市井民众也都能说“国语”,遂能将上下的语言差距缩小。二则香港市井阶层也就是流行文化的通用语言仍然是作为华语一种的广东话,台湾则无论是源出闽南的、客家的或原(先)住民族的语言,普及的程度随年龄阶层递减而减少。

因此,台湾从原住民族与客家语电视台的创制与运作,再至最近“催生台语公共电视台联盟”所提出的诉求,是对于这个结果的反应,这不但是对历史过程的政治错误之纠正,更是一种豪迈,至少是在抗议资本文明及走入现代性所带来的便利之同时,我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在最动人心的条件下,我们也不能说起自语言的要求,就会停止在语言的追求而没有另生潜能的契机,敦促社会更进一步,要求联盟发为更大运动,促使它成为要求较多(即便不是完全)的语言平权之外,也能成就其他价值,特别是经济收入平等的增加、居住环境的改善,以及生态保育价值的彰显。

无论是作为纠正历史错误,或是作为豪迈的壮举,我们必须愿意在相当长的时间付出努力,以及,用俗气的话来说,就是要投入大量孔方兄。并且,这些金钱的投入,不能是对任何其他社会需要的资源之袭夺,避免以我之得,造成他人之失;具体地说,不但不能从政府现在已经编列给客家电视或原住民电视的年度预算移拨,也不能减少政府编列给公共电视的预算,同样不宜袭夺文化部已经相当稀缺的资源。满足创设这个新电视台所需的经费,若能开征新的税捐以作因应,是最上策,检讨、也就是从行政院非文化与非教育、非社会福利与非环境保育部门预算之外的部门,移转若干至这个用途,仅是不得已之举。

最后,“催生台语公共电视台联盟”的修辞与认知,是需要有些检视的。个中无法完全由联盟负责的部分是,联盟将“台湾化的闽南语”膨胀为“台语”。至于联盟必需负责的修辞缺失是,不应该说“华语”,而是理当还原“北京话”(或“国语”、“普通话”)的称谓。

顾名思义,“台语”是住在台湾的人之母语,是有很多种,不是只有一种。

一种是我们、包括笔者日常生活中,仍然使用的语言,也就是“联盟”指涉的“台语”。一种是客家人使用的客语,还有我们二十多前开始说的“原住民语”,虽然“这个语言”分明差异不小,另有十多种组合而成。最后,假使我们计入,而确实我们也应该计入从一九四五年末而特别是一九四九年末以后,才由对岸来台的人,而尤其是使用北方语系省份的人及其后代所用的方言,但如今在对岸称作是“普通话”,我们说是“国语”而比较准确地说,也许“北京话”更为合适一些的语言。

“联盟”所说的“台语已经住进加护病房”的“台语”,其实只是很多、但不是所有国人的母语。发起联盟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层道理,但假使用“台湾化的闽南语”,虽然可能准确,但联盟可能觉得聱牙绕口,或觉得可能为此而减少某些诉求,因此迳自选用“台语”,毕竟,这个说法虽然不无僭越的成分,却因台湾社会多少已经有了默认,遂尔也就为了发起运动,遂就迳自跃上台面。

但“华语”一定让人混淆不解,联盟所说的“台语”既然与现今在对岸樟泉厦门等地,乃至于东南亚及不少中国海外侨民的语言相同,至少可以沟通无碍,即便会有这样那样的差异。这个语言的源头,不也是最多华人所居住的中国吗?这样一来,以“台语”对立于“华语”,而不是成为其中一种,道理不通。有什么必要因为主张我们是主权独立的国家,就把“台语”对立于,而不是坦荡荡地认知其就是“华语”的一种?假使语言与文化的不同,可以影响(遑论决定)“国家主权”的有无,如果“国家主权”之内的文化与语言都要相同,这与历史事实及理论,以及与当前世界大多数国家的构成不符合之外,有此认定的话,将使天下从此就要为此主张而大乱,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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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 建三

冯 建三

http://www3.nccu.edu.tw/~jsfeng/
登顶猴山五百次,台湾268座三千公尺高山五十次;预定隐于市之前,完成一千次与一百次,并将发表旷世巨作,书名定于古巴革命六十周年时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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